在一封由柏楊親筆寫給張四妹的信函裡,寫了上述一段話,溫暖了張四妹的心窩,而這封信一直獲得好好保存至今,成為張四妹珍而惜之的寶貝。
新聞背景:柏楊相助赴台治療
1982年4月7日,台灣作家柏楊應馬華公會邀請,到吉隆坡演講,在當時任《新生活報》社長周寶源及總編輯吳仲達介紹下,認識了大馬“穿山甲人”張四妹。
現年62歲的張四妹是森美蘭淡邊人,當年只有36歲。由于罹患先天性魚鱗病,沒有眼瞼、長相怪異,35歲以前一直躲在家裡不敢出門,直到她遇上柏楊,生命從此出現轉機。
柏楊對張四妹的可憐身世及受先天性魚鱗病折磨而深感同情,回到台灣后,就以自己的知名度,在媒體上發表張四妹的可憐身世,受到華人世界關注,使得張四妹有機會到台灣接受先進醫療的治療。
已故柏楊曾于1982年7月12日及13日,在台灣《中國時報》撰寫“穿山甲人”上下兩篇專題報導,敘述大馬“穿山甲人”張四妹的故事,轟動華人世界,間接使得張四妹有機會到台灣接受先進醫療技術的治療。
柏楊在文中形容張四妹頭髮全無,光禿禿的頭頂,雙眼幾乎呈五十度的角度向上吊起,鼻子坍陷,嘴唇突處,牙齒像墳崗上凌亂殘破的墓碑。
“其中一個門牙卻像大象的牙一樣,衝破尖聳的嘴唇。滿身鱗甲,令人看了發抖。
“更恐怖的是她的眼睛,沒有眼瞼像一條魚一樣,兩眼圓圓的瞪在那裡,眼眶像一個燒紅的鐵圈。”
柏陽─《穿山甲人》
小小的收音機,曾陪伴張四妹走過苦澀的歲月,也丰富了她的心靈。
凡是看過“象人”的讀者,對這個可怕的怪物,一定還留下難以消滅的沉重心情。我曾向一位少婦詢問有沒有看過這部電影?她說她沒有看過,因為她不忍心看。而看過該部電影的一些朋友,大多數都表示,如果他們事先知道內容,他們也不會去看,他們唏噓說,他們承受不了那種壓力——被惡毒手抓住,無法擺脫的壓力。
“象人”是一個發生在中世紀英國的真實故事,一個男孩一生下來就是畸形,那是一種遠超過我們想像力的畸形,面部醜陋的像一隻象,嘴唇幾乎是以90度的角度豎立著,右手和雙足活像野獸的蹄爪,最使人毛骨悚然的是他身上密佈一團團的肉瘤。
他被送到馬戲團,馬戲團團主像對待野獸一樣,咒罵他、鞭打他,使他在21歲那一年還不會說話,還沒有洗過澡,無情的虐待和羞辱毀滅,一生也不知道什么是友情,什么是愛情,只知道恐懼、戰慄、只知道陰暗、潮濕的囚籠就是他唯一可以暫時喘息的洞穴。
力邀去見一個人

直到有一天,好心腸的化里斯夫醫生發現他,肯定他跟你我一樣,是一個有血有肉,一切都正常的人。他把這位“象人”接到醫院,開始教她說話、讀書,使他有了人類的尊嚴。然而,最后“象人”還是死了。我們不知道他是不是跟電影里一樣,那么安閒鎮靜的走上死亡!他的病使他只能坐著睡斃下來,電影結尾時,他整理床舖,安詳的躺下,銀幕上,星星向遼遠的外太空退去。觀眾的心情反而平靜,彷彿看到幽冥深處,不幸的人終于掙脫惡運毒手。我們慶幸,慶幸往事已矣,再也不會發生。
然而,誰都沒有想到,300年后,惡運的毒手再伸向人間。
今年(1982)4月7日,馬華公會邀我在吉隆坡作一次講演,當時在台灣《中國時報》連載的《邊區‧荒城‧毒三角》還沒有完,必須儘快回來趕寫續稿。第二天,也就是4月8日,大馬作協有個座談會,我就決定四月九日折返,而就在這時候,《新生活報》社長周寶源先生堅持我多留一天。
“我認為你應該見一個人。”他說。
我告訴他,我不得不立即返回台北的理由,但他也告訴他堅持的理由。
“如果你先看到她照片的話,”他說,“你會為她多留一天。”
“她是誰?”
用火圍捉穿山甲
《新生活報》總編輯吳仲達先生遞給我大約十二吋大的一張照片,我察覺到周圍的眼光全都注視著我,似乎等待著一種他們所預期的反應。我有一種不自然的感覺,而后,我全身汗毛倒豎起來,像一隻冰涼的利爪把我提向半空。
當塔里斯夫醫生第一次看到“象人”時,他沉鬱的眼睛流下眼淚,我卻如此殘忍,沒有流下眼淚,只從內心發出只有我聽得見的一種可怕的嘶喊,我把照片慌張的丟到桌上,只感到想吐。不久我就為我這種卑劣的根性羞愧,但我當時卻只是想吐。
一個比“象人”更可佈的人呈現在面前。
“女孩嗎?”我問。
“是的。”周寶源先生答。
“華人嗎?”
“是的。”
“最近才發現的嗎?”
“是的。”
“也叫“象人”嗎?”
“不,她叫“穿山甲人”。”
“象人”的母親懷孕四個月時,在非洲受到大象踏踩。“穿山甲”的母親彭仙女士,也是懷孕4個月的時候,有同樣的遭遇。那是1948年的一天,馬來西亞森州淡邊村,貧苦的丈夫張秋潭先生正在他那小小的果園耕種,看到了一隻穿山甲,他去捉牠,牠卻跑了,跑進山洞去了,3個男孩聞聲趕來,叫鬧著,卻無計可施。
這時,年才39歲的彭仙女士,正挺著大肚子,也來參與這場追捕。于是,就在洞口架起木柴燃燒,希望用煙把牠“熏”出來,這樣忙了半天,卻再也沒有看到穿山甲的影子,一家人大失所望的黯然而歸。
想送往“姑娘堂”
據熟習穿山甲習性的獵人,穿山甲被熏死在山洞裡的可能性很小,牠們不是笨蛋,絕大多數不是被“熏”出來,就是從洞穴的另一端出口溜掉了。5個月后,彭仙女士分娩,一個可怕的“穿山甲”女孩——就是我所敘述的女主角,呱呱誕生。
作母親的被產婆的駭叫聲驚動,等她第一眼看到孩子時,立刻暈厥在產床上,等她甦醒后,抱著孩子,眼淚像雨一樣的沖洗著嬰兒渾身的鮮甲。她知道她生下的不是一個女孩,而是一個怪物。
怪物的降臨,使山城的華人和馬來人大起騷動,他們認為這是一項不祥的兆頭,有些自以為有特別見解的人,一口咬定她是那個枉死的穿山甲投胎(他們已肯定牠是熏死在洞穴中了),至少是那個枉死的穿山甲的鬼魂,附在胎兒身上。
有一半真實事實的謠言是最惡毒的,全村被穿山甲醜陋的形象攫住。“牠是為復仇而來!”大家立刻陷入驚恐,復仇的對象第一個是張家夫婦,第二個可能禍延全村,他們中了魔一樣,要求張家把怪物交出來,聲稱他們並有惡意,而僅是希望開開眼界罷啦。
張秋潭夫婦當然明白一旦交出孩子的后果,于是,“穿山甲人”失蹤了,死了,作父母的把她藏匿在家裡一個斗室中,那是一個跟“象人”居住同樣小的房間,孩子——父母為她命名張四妹,從呱呱墮地那天開始,便這樣被囚禁。
跟“象人”唯一不同的是,“象人”遭受的是馬戲團團主凶狠的鞭打,而“穿山甲人”,她仍是哭盡了眼淚的爹娘保護之下的骨肉。然而,不管基于什么原因,一種現象是相同的,她和人世隔絕,張家是一個窮苦的農人。
啊,為什么悲慘的事,一定發生在窮苦人身上?父母眼睜睜看著長相可怖的嬌女,孤獨的躲在陰暗牆角,這一生注定她永不能看到天日,最無可奈何的是,他們不知道孩子患的是什么病,假定有錢,他們可送她到吉隆坡、甚至到倫敦求醫,可是,他們太窮了,連請醫生來家診斷的費用都沒有。更因為窮,沒有保護孩子的力量,他們在村人們面前提一句都不敢。
一度,做母親的想把孩子送到“姑娘堂”,當她把孩子的衣服穿起來,姑娘堂派的人抱在懷裡,正要跨出家門時,做父親的張秋潭先生恰好從外面回來,迎面相對,他把孩子奪回。
“女兒,”他哭說,“妳滿身鱗甲,為父的對不起妳,我要養妳到老,養妳到死。”
然而,做父親的卻在女兒10歲的時候與世長辭,據他妻子彭仙女士說,他死得十分痛苦,他望著匍匐在床前,活像一個蜷臥的穿山甲的嬌女,從他那不斷增加濃痰的喉中,不停的喊叫︰
“兒啊,兒啊,妳跟爹一塊死吧,一塊死吧,留下妳,我死不瞑目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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